2007/11/27

透過楊頌斯和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我看見馬勒

Mariss Jansons (by Audiofan)
◎影像出自新聞網頁

離開之前工作崗位,最早接觸的NSO(National Symphony Orchestra)樂季便是發現馬勒,很巧合的:馬勒第五號交響曲,正是我和馬勒的第一次接觸。當時對古典樂認識不深的我,只對第四樂章的抒情慢版、和終樂章燦爛的結束留下印象,馬勒其人和他的音樂,仍是在五里霧中。

身為19到20世紀古典樂傳承者的馬勒,總讓我覺得不容易親近。他那些編制龐大的交響樂,往往讓我覺得高不可攀。說實話:直到昨天之前,我仍不瞭解馬勒音樂的美,究竟在什麼地方?


謝謝朋友的邀請,讓我有機會欣賞楊頌斯(Mariss Jansons)與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 (Symphonieorchester des Bayerischen Rundfunks)精彩絕倫的演出。透過指揮與音樂家完美的演繹,我終於看見了馬勒——作曲家站在音樂藝術前,那偉大的身影。

上半場的演出雖然是我非常喜歡的曲目:舒曼大提琴協奏曲,但是由該團年輕的大提琴首席塞巴斯倩‧克林傑 (Sebastian Klinger)所擔任的Solo,卻沒有將舒曼那份向內心探尋的深刻表現出來。音樂家的技巧固然重要,但對音樂的理解和如何去呈現卻是更加重要的。

連續在不同音樂會上聽到兩首大提琴協奏曲(舒曼和德弗乍克)都被我投了不及格票,或許是音樂家的非戰之罪,杜普蕾和巴倫波音所設下的高牆畢竟是難以超越的。也或許,我只能在消逝者那絕無僅有的琴聲裡,獲得滿足。

至此,我還看不出樂團的精彩,和他們何以得到極高讚譽的理由。

下半場開始,馬勒第五號交響曲第一樂章,厚重的低頻鋪地而來——在兩廳院聽了這麼多場音樂會,這竟是第一次感受到(也可能是座位的關係,我很少坐在九排的最右側)。仔細看是誰造成的,應是大鑼和低音號(Tuba)聯手發出。

平常不太察覺到鑼與鈸的重要性,但BRSO(巴伐利亞廣播交響樂團)讓我看到這兩件樂器不同的境界。鑼與鈸若是演奏得宜,絕對能讓整首音樂大大加分。

小號出來,先是一隻,緩慢的一個長音,穩定而且細膩地做出音色上的變化,此刻我已經在心裡「哇」出聲來——這就是我想聽到的小號聲啊!接著小號齊奏出現,哦!那高貴如絲綢的音色真是美到令人陶醉!!

其他的銅管樂器也一一出場,伸縮號也好、法國號也罷,每件樂器都稱職地擔任自己的角色,每個音都好到位——我以後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期待銅管樂器的表現,這個境界並非不可能的任務,BRSO就做到了!

NSO小號首席葉樹涵先生也在座,或許用同樣的水準來要求NSO的銅管部是太過嚴苛,但請至少不要每次演奏都讓台下聽眾捏把冷汗。

焦點回到指揮身上:編制如此龐大、音樂如此複雜的馬勒交響樂,被楊頌斯處理得條理分明。音樂的脈絡、紋理,彷彿在談笑間指揮若定。而樂團就像是千錘百鍊過的軍隊,一一回應指揮對音樂的要求。能夠確實地在音樂會上精準地呈現,必定來自平日嚴謹的練習。

這麼難的一首曲子,樂隊演奏時的感覺卻很輕鬆,好像一點也不難。平常在欣賞NSO演出時,還能和樂團拉開距離,去思索NSO對音樂的處理。但是這一次我卻被BRSO拉了進去,隨著他們漫步雲端,在他們的帶領下遨遊。

有人嫌馬勒的音樂又臭又長,但是這70分鐘裡面我竟無一時半刻覺得枯燥乏味。原來馬勒的每一個音符都有他的意義,在BRSO的詮釋底下,我看見馬勒對音樂藝術的理想,他想讓聽眾從中感受的究竟是什麼——何謂無所不包的大千世界。而這個世界只能夠透過他的音樂去感受、去體會,除此之外別無其他法門。

第一樂章送葬,音樂在堅定的節奏裡往前推進,不時出現的輓歌於每一次的再現中,變化不同的情緒表達,細膩動人。

自己在家聽CD時,我最討厭第二樂章,不瞭解馬勒幹嘛寫了一堆不知所謂的音符。但是在音樂會上,我終於明白,他如何在五線譜上苦心孤詣,只為了讓聽眾在剎那間全然領會,體驗那份無可言喻的心靈感動——唯有音樂這抽象語彙可以傳達。

第一樂章裡的素材,是第二樂章裡重要的元素。當熟悉的動機出其不意地冒出來,所被引發的情緒暗流讓我呼吸急促、激動不已,幾乎要掉下淚來——傳記裡或許通篇陳述馬勒的生平與他的性格,但是他的靈魂只藏在他的音樂作品裡。

第三樂章詼諧曲,帶著舞曲風格,聽來愉悅非常。不愧是馬勒最早下筆的樂章,流暢、情感表達直接,就在這無盡悠揚的律動中,20分鐘一下子就過去了!

第四樂章曾經被人以為是哀歌,後被證實這是馬勒寫給妻子的愛的詩篇。楊頌斯在本樂章放下指揮棒,以更為柔軟的雙手來引領樂曲的進行,果然情韻綿長、愛意湧現。

個人以為最高潮在第二樂章和第三樂章就已出盡,作曲家竟用了整整15分鐘的終樂章來鋪陳結束的氣氛。通常交響曲終樂章可能進行到CODA時才讓聽眾感受到結束的意味,但馬勒第五號的終曲樂章,卻一再地提示、召喚,那股濃濃的結束氛圍。

交響曲在輝煌燦爛中邁向終點,全場觀眾瘋狂叫好。我的內心卻帶著無限的不捨,不希望音樂就此結束,這美妙的體驗絕非從CD中可以得到的。

楊頌斯第一個將法國號首席請了起來,我再次佩服:他不愧是一位真正的世界級指揮,法國號是全團裡表現最為傑出的一位!!他的吹奏令我再三絕倒,音色之美、以及和整體樂團的契合度,比完美還要再完美!

之前總是對銅管樂器保持懷疑,因為老是聽不到滿意的聲音。就連柏林愛樂法國號首席史蒂芬多爾的演奏,也未讓我驚豔。而BRSO的法國號終於讓我徹底改觀了!這位白髮蒼蒼的老者是我聽過最棒的法國號。而曲間他與其他法國號以不同音色搭配,凸顯音樂層次的樂段也讓我印象深刻。

第二位被指揮請起來的是小號首席,我又給楊頌斯再加一顆星。這位也是吹得棒透了!但這首曲子還是法國號表現機會多一點。

整體而言:BRSO的銅管樂部超強,這倒是很有趣的地方。至於弦樂部,今天的演奏偏向晦暗尖銳,我想是為配合馬勒對音色的要求,希望日後有機會再聽看看BRSO演奏別的交響曲。

楊頌斯對樂團絕佳的駕馭能力讓我大開眼界!真如莊子說的庖丁解牛般,對馬勒音樂有非常深刻的理解以及徹底的掌握。BRSO在歐陸樂團中歷史不算太久,但的確有實力和其他天團平起平坐。楊頌斯和BRSO用他們的音樂說服了我:他們的確是和柏林愛樂齊名的德國樂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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