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3/14

天啟敦煌(下)

觀無量壽經中未生怨與十六觀的內容在唐代廣泛被畫在敦煌洞窟上,原因在於經文講述的內容呼應唐朝殘酷的鬥爭史。未生怨的故事主在描述因果,阿闍世太子軟禁其父頻婆娑羅王,母韋提希夫人以身塗蜜潛入獄中餵食夫君,頻婆娑羅王方才免於餓死。此事被太子得知,怒而欲殺母,大臣勸說:歷史上殺死父親的很多,但是無故殺母的前所未聞。於是阿闍世太子放棄殺害母親的念頭,僅將其軟禁起來。

韋提希夫人泣而向佛呼告:何以生此孽子?佛與目犍連、阿難從天而降,為夫人講十六觀,渡往西方極樂。在觀無量壽經序品裡有交代何以阿闍世太子如此憎恨疼愛自己的父親,原來王與夫人求子心切,問卜得知山中有一修行人將投胎到王家,頻婆娑羅王竟派人斷絕其糧,將他餓死。但是修行人未投胎到王室,轉生為一隻兔子,王又去問卜,並且再度派人把兔子活活釘死。阿闍世是印度 Ajatasatru 一字的音譯,意譯成「未生怨」,他帶著兩世怨恨而生,最後將父親用鐵釘釘死。


我們豈能看透因果?這段故事深深震撼了我,對於現世裡我所不明白人事遭逢,在綿長的生命之河裡,當真皆有其因果?香港電影「大隻佬」裡最後的結局,因果循環要停止,只在一念之間,你仍有選擇,選擇要為善還是為惡,唯有自己的心停止憤恨,這冤冤相報才會停止……

我們所有放射出去的憤怒,最後都會回到自己身上,惡毒的心思傷害的不是別人,其實是自己。所以我的心無法平靜,並不是我被不公平對待,而是我的心念想著要報復、要讓對方沒有好日子過。我以為這樣才能伸張我的正義,但這正義豈是我能定奪的?思慮至此我突然平靜了,放下我心上的石頭,我也許還不能寬恕,但我不急著去恨、去傷害,我可以做到的,就是停止自己與人為惡。

唐代宮廷鬥爭與觀無量壽經的內容如出一撇,之所以大量被拿來應用,或許是某種型式的心靈依靠吧!而壁畫的內容從一開始將未生怨與十六觀的情節當作繪畫的主體,轉到大幅縮小兩者的面積,去強調西方極樂歌舞昇平的場景,也可視為社會氣氛的轉變。人民的生活由動盪轉為安定,由療傷轉為對淨土世界的渴望。

妙法蓮華經一般簡稱為法華經,比較常出現在壁畫題材裡的是化城喻品、提婆達多品、藥草喻品、方便品等等。在這些畫作裡,宗教的色彩似乎淡化了,當作平常的山水、人物畫像也不為過。佛經裡所談的眾生平等、無差別心,在藥草喻品中有一段話可為代表:「一雨所潤,無有差別」,植物的好壞是人類自己去區分的,天一樣潤澤、地一樣承載。在藥草喻品的畫面裡,上方是烏雲密佈,下著斗大的雨滴,各種植物生長在地面上,一同接受雨水的潤澤。方便品談的是富人起高堂廟宇敬拜,和三五童子在沙
地上聚沙成塔,誠心禮拜,兩者的修為並無二致,畫面上呈現的就是富人與童子各自禮佛的場景。

敦煌的藝術到隋唐之後加入更多中國的元素在其中,由於王侯貴族的介入,創作者也由民間素人更替為宮廷畫師,畫風傾向華麗、嚴謹,在素材的取用上也加入了上流社會中的生活場景。洞窟供養人不僅佔據畫面的比例變大,往往還喧賓奪主成為整張畫作的視覺重心。早期供養人通常只在下方小小一角,並且與佛是分隔開來的。

蔣老師講解的其中一張畫作,唐風仕女的模樣,跟日本傳統畫作裡的仕女所呈現的美感,幾無二致,東瀛受大唐文化影響的程度確實深遠,並且內化為己身的一部份,千餘年後,我們反而覺得那樣的美感來自異國。

大唐勢力衰微之後,對敦煌地區的控制無法繼續,本來就處於各種族群交會之地的敦煌,後繼的當權者也在當地留下屬於自己的洞窟。從畫中人物華美的服飾裝扮和高雅的儀態看來,一向被漢人視為蠻夷的這些邊陲地帶的民族,其實擁有自己文明上的高度。

在這次敦煌藝術大展中,特別展出第 45 窟的仿作,蔣老師將置身 45 窟的藝術經驗形容為歡喜讚嘆,也就是無可言喻的美。經老師講解,我想那種體驗除了美之外,還有心靈上的豐足。佛陀弟子在後世的兩個具代表性的形象,分別是老成持重、刻苦修行的迦葉,和天真爛漫、像少年般純潔的阿難,而菩薩則是圓融圓滿的存在,分不出性別、同時兼有年老的智慧和年少的青春。菩薩上求菩提、下渡眾生,求菩提需要智慧,是理性;渡眾生需要慈悲,是感性。第 45 窟的造像完美地呈現了尊者、菩薩各自應有的面貌。


甘肅敦煌莫高窟第45窟的唐代彩塑
CEB供圖
圖片來自大英線上

本次大展有不少自巴黎吉美美術館借展的珍品,上回在巴黎主要是為了吳哥窟而去,來不及欣賞到敦煌的館藏,蔣老師表示有一些未陳列於美術館的作品,卻來到台灣展覽,精彩可期。3/25 起在台北國立歷史博物館展出兩個月,6/11 起移師高雄市立美術館,於 8/7 落幕。兩地的展件略有不同,想要欣賞本次大展的全貌,恐怕得要南來北往走一回。


展覽相關新聞稿
敦煌石窟網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

Real Time Analytic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