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的方式

母親走的時候
心緒是攪亂的一池渾水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懸浮的塵埃才慢慢沈澱，歸於平靜
奶奶走的時候
哀傷是一顆顆氣泡
從心底漸次升起
像是早晨的薄霧
隱隱約約地圍繞著
揮之不去


仔細觀察奶奶的遺照
臉上布滿歲月的痕跡
然而我的腦海裡卻仍舊是年幼時看慣的容顏

奶奶，是我的第二個母親
真要算起來
和奶奶同住的時間比和父母同住的時間還要來得長

奶奶老是說自己年紀大了、不中用
什麼也不能為我們做

奶奶，妳知道嗎？
其實只要妳在就好
妳在，對我們來說就是最大的安慰

以前，我常常懷疑人存在的價值
現在我明白
存在本身就是她的意義

終究，我們必須接受妳離開的事實
儘管那仍是不能承受的

奶奶火化之後
當天晚上，我們兄妹三人回到小時候成長的地方
從前過年過節總要回屏東
去仙宮大橋夜市吃小吃是標準行程裡的一項
我還住在屏東的時候
奶奶會推著襁褓中的堂弟，帶著我
散步到夜市，吃上一個肉圓、喝上一碗羹

食物的味道總是隱藏著最多的回憶

吃完小吃
我們開著車子到處遊蕩
十幾年下來，路都不認得了
光華戲院歇業，幼時眼中廣大的公園好像小了一號
對面的千涼冰店消失得無影無蹤
憲兵隊和大水溝不復存在
養安精神病院倒是燈火依舊
東山寺面對大路上的釋迦摩尼佛仍然寶像莊嚴

老家的巷道竟覓無處
端賴車上的導航這才找到入口
舊日眷村如今成了孤島
被四周新開的道路與高樓大廈包圍

兩邊的宅第全無燈光
整條街道暮氣沈沈
老一輩的幾乎都已辭世

經過小時候的住所
低矮的老舍憔悴得如風中殘燭
想起新年去探望奶奶
竟是最後一次相見
也是最後一次踏進那間屋子
很快的，岡山的眷村也要拆除了

我們不停訴說著過去種種
誰也沒有哭泣

我想，這是我們懷念奶奶的方式
逝去的長者
永不復返的童年
只能在心裡，一遍又一遍
默默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