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尾若是快樂結局，就一定是喜劇嗎？對「玫瑰騎士」而言，我很難下結論。至少有兩次，在我聽完元帥夫人的獨白之後，心情一直很低落，無法振作起來。甚至在現場聆聽到第一幕終了時，任淚水無聲無息地自臉龐滑落。如果他真是喜劇，為什麼讓我沈浸在悲傷與失落之中難以自拔？
撇開那些笑鬧與嘲諷的片段，將玫瑰騎士最核心要呈現的意念粹取出來，其實是「時間」與「愛情」這兩大主題。人都會老、都會死，再甜蜜的愛情也會改變，幸福不過是一瞬，誰也無法掌握。然而每個人面對這兩件事情的態度都不盡相同，元帥夫人選擇安於她的天命，化為大愛，退讓並成全。但是她畢竟不是沒有過掙扎，在第一幕她說服自己要「輕輕拿起，輕輕放下」。但是當木已成舟，真的要放手的那一刻，她又唱：
「今天、明天，或者明天以後，我不是早就說過，這總是會發生在任何女性身上，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我不是早已起誓要平靜地承受它……」
而當奧克塔文對元帥夫人甘心放手說了一句：「我真不明白！」，元帥夫人像是對著他說，又像是對自己說：「我也不明白！」
最後她唱著：「我選擇用正確的方式去愛他，所以我也要愛他所愛的那一個人……」聽來真令人心酸，我是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對於這個Happy Ending……
愛情究竟是什麼？是不是只存在於生成的那瞬間？每一句愛你都千真萬確，但下一秒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問題。
歌劇裡類似的三角關係往往悲劇收場，比如威爾第的「唐卡羅」、華格納的「崔斯坦與易索德」，然而當女性成為那個掌握權力的人，劇情的發展卻變成喜劇（？）收場。我想起貝利尼所寫的「諾瑪」，最後也是諾瑪願意自我犧牲，成全她的愛人。這是否反應出世人某種普遍的價值觀，男人誓死捍衛他的權力（女人==>財產），而女人願意退讓去成全愛情？
當然，元帥夫人並不是愛情裡的弱者，全劇不只兩次，她不小心暴露自己其實有其他情人。奧克塔文才是那個純潔地相信真愛的人，對蘇非動心他未嘗不感到困惑。所以當元帥夫人和蘇非同時出現時，他才會感到手足無措。
第二幕開頭以無比絢爛的音樂包裝一段諷刺至極的情節，趨炎附勢的富豪滿心以為全家將因婚事飛上枝頭變鳳凰。蘇非雖故作矜持，其實內心喜不自勝。直到粗魯好色的貴族夫婿走進家門，讓她受到羞辱，這才挺身抗拒這門親事，而糊塗老爸和拍馬屁管家還在一旁替歐克斯幫腔。
儘管劇作家描寫的是階級勝過一切的年代，當我們舉目四望，類似的場景在現代社會恐怕也不陌生。只是今日富豪取貴族而代之，成為資本主義社會最令人羨慕的階級。前些日子有關郭台銘的種種報導，不也和這第二幕場景一般的諷刺好笑？
而奧克塔文與蘇非天雷勾動地火的一見鍾情，或許正說明了愛情的某種浪漫與殘酷。比對第一幕的山盟海誓和元帥夫人的預言，這是第二幕的另外一大諷刺。
「美好的終會失落、如同青春終將一去不返」，元帥夫人對於人生終極的體悟讓她放下感情的執著。我忘不了初看第一幕的震撼：要多大的定力才能對兩情正濃的愛人說出再見，只因為妳知道他終究會離開？
要如何「輕輕拿起，輕輕放下」？我想我仍然沒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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